失落的承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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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江南里飘荡着望江南曲，这悠扬的旋律如往常一样，轻柔地漫过典雅的厅堂，绕过精美的回廊，拂过一束百合的清香，然后飘过吟秋的耳畔。以往，这是吟秋最喜欢的感觉，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沉醉于其中，陷入对美好事物的遐想与憧憬之中。可是今天，她的心头却有种压制不住的烦乱。
　　外面下着雨，路面上飞扬的尘土被雨点扑打的四处飞溅。泥雨中是一张张沮丧和厌烦的面孔。天边的乌云仍在不停的堆积，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意思。隔着窗玻璃，吟秋看到一群人正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积满黄泥水的路坑。这时，一辆车子开过来了，几声惊叫过后，还没等人们喘过气来，又一辆车子飞驰而过……
　　这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城市，吟秋郁闷地想。她轻蹙着眉头有些失落地看着窗外的一切，白皙俏丽的脸上不经意地笼上了一抹愁云。
　　下个月她就要与宁远结婚了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她总觉着自己一切都没有准备好，包括在心里上的准备，而她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拖延婚期。她和宁远是在大学里认识的，她是外语系的校花，他是经济管理系帅气的富家公子。和校园里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，两人相识在某一天，之后相互有了好感，接下来便成了出双入对的情侣。所不同的是，他俩的这段恋情最终修成了正果。宁远的父亲是这个城市某个企业的法人代表，大学毕业后的宁远，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。而吟秋，她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恋人的好意呢？何况现在的工作又不是那么的好找。
　　“快吃啊！这几样都是你最爱吃的小菜。”坐在对面的宁远轻声打断了吟秋的思维。
　　“哦……”她回过头来对着他温柔地笑了一下，然后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点菜放进嘴里，又禁不住的在心里浮想着自己的未来。
　　这一切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？丰裕的物质条件，看似体贴的爱人，更重要的是，得遇这么一桩姻缘，受益的不仅仅是自己，更有远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。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，吟秋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。从小，家里就穷，因为贫穷，家里的眼泪和抱怨不断。吟秋很清楚的记得有一回，家里因交不起她的学费，母亲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整日整夜的摆弄着稻草。最后，学费交上了，母亲的双手却爬满了一道道血痕……家境的贫寒，让吟秋早早的懂事，她暗自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舒心的日子。然而现实与理想总是相差一段距离。这些年来，吟秋一直很努力，她在完成好学业的前提下，利用课余时间与假期，做过各种各样的职业。可是这些也只能勉强照顾好自己，只是减轻了父母的一小部分负担而已，家里还有年迈多病的奶奶，还有正在读书的妹妹和弟弟……
　　“二位请用汤。”吟秋的思维再次被一个娇怯的声音打断。她不觉把目光投向来人，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，个头很高，脸长的也很秀气。吟秋的目光让她感到有些慌乱，因而她在放汤时，一不小心溅出来几滴，而这几滴热汤刚巧落在了吟秋的手臂上。
　　吟秋的失声惊叫让宁远勃然大怒。他一面托起吟秋的手臂仔细查看，一面大声责骂女孩：“你这个粗贱的丫头，眼睛长哪去了……”
　　女孩早已吓的呆住了，脸上红一阵，白一阵，嘴角一撇一撇的，似乎随时都能哭出声来。
　　被这几小滴热汤烫了一下，吟秋本未放在心上，可宁远的责骂却让她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。在她紧急劝住的同时，一幕往事也在她的脑海中浮现。
　　那一年，也是夏天。在下着雨的某一天，吟秋所在的“东北餐馆”迎来了这样几位客人。三男一女，林一诺便是其中的一位，另外还有两位中年男子和一位衣着高贵的年轻女子。
　　那时，吟秋才刚来这家餐馆没几天，所以，她的工作只限于被随机传唤，哪桌忙不开她便去哪桌，帮忙上菜、送酒水、递递餐纸毛巾等等。若是让她报报菜名、介绍介绍餐馆的特色菜等等这些需要较长时日方能积累下来的技巧，就目前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。可偏偏就有人这么要求她。
　　进来的这几个人当中，有一位体型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张口就问她：“快说说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？”
　　不用说，她的回答让他感到很不满意。虽说有别的服务员及时准确的补充了这个问题，但这位客人的脸上还是明显的露出了愠色。以至于吟秋在后来一而再，再而三出现的那些小差错，最终激怒了这位客人。
　　这不，刚刚传完菜的吟秋站了还不到半分钟，客人的责难声便到了：“你傻啊？还在这儿站着，还不快去拿啤酒！”
　　当吟秋把啤酒放在客人指定的位置时，轻吁了一口气，心想，这下总该消停了吧！可是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，真正的尴尬才刚刚开始。
　　粘在啤酒瓶上的几滴蜡烛油，让这位客人感到非常的不爽。他指着瓶子上的蜡油大声的质问吟秋：“我问你，这是啤酒还是烛台？”
　　吟秋自然被吓住了，她红着眼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：“我……我没看到……”
　　“你说啥，你没看到？”客人的语气明显又添了几分恼怒。
　　“不……不是……我是说刚刚没有看到。我……我马上去换。”吟秋咬着嘴唇，努力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流下来。
　　吟秋拿着那瓶酒急急地朝服务台走去时，与迎面走来的服务生小赵刚好撞了个满怀。吟秋呆了呆，指了指啤酒刚要开口。谁知机灵的小赵一眼便瞧出了问题所在，只见他一把抢过吟秋手里的啤酒，然后三下五下就刮除干净了。
　　“这样行吗？我怕……”吟秋有些担心的说。“当然行啦！难道我还坑害你不成？”小赵说完狡诘地对吟秋眨了眨眼睛。
　　当吟秋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啤酒放到客人的面前时，最让她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贴在酒瓶标签上的一小块蜡片彻底的把客人给激怒了。正当这位客人准备歇斯底里的大吼大闹时，一旁的林一诺说话了。
　　“曹老板，您快消消气，别跟这小姑娘一般见识。看样子，她也是来了没多久，还不太懂规矩……”
　　就算是没看到人只听到这温文尔雅的声音，也足让吟秋在心里埋下对林一诺十二分的好感，何况她又突然的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是那么的出色，俊逸的五官，挺拔的身姿，品味的衣着。就是这种好感让吟秋在林一诺走后，常常会很自然的想起了他。
　　不用说，这事件很快的平息了。适才的尴尬和不快并没有在女孩子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，可是，女孩却因此多了一件心事。她时常想，上天为何偏偏安排自己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他呢？
　　“这个世界很大，我们总也遇不上彼此，这个世界又真小，我不经意的一回头，又看见了你。”某天，吟秋突然的就想起这句丢失在久远年代的流行语。因为，她看见林一诺了。这距那天在餐馆见到林一诺至今已有一个月了。这一个月来，吟秋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个曾让她心动过的身影。可是，不论是在宾来客往的餐馆里，还是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，林一诺都没有出现过。直到今天，当她再次看到他时，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她以为他不在这个城市里，或者说他早已离开了这个城市。
　　“你好！”当吟秋暂时抛开女孩子的矜持走近林一诺时，林一诺正在一个露天地摊上吃一碗拉面。
　　“你是……哦……你好！”很显然，她的到来让他也吃了一惊。
　　“那天……谢谢你！”她很诚恳的对他说。“哦……那天我们老板心情不好，你别放在心上。”他说完略带歉意的对她笑了笑，似乎做错事的不是他老板而是他自己。两人又相互推辞了几句，然后便怔怔地站在原地。
　　“你……经常来这儿吃饭吗？”半天还是她先开的口。她突然发现，今天的林一诺与那天在餐馆里见到的林一诺截然不同。究竟是哪里不同呢？似乎他今天给人的感觉很随意，朴素简洁的衣着，清爽黑亮的短发很自然的服贴在头上，给人一种清新飘逸的感觉。而那天的他，衣着入时，举止高贵，有种明朗和干练的帅气，这让人很自然的联想到，他必然会有一个非常优越的生活背景。可在今天，他又为何流落街头，和那些所谓的社会底层人物同坐在一起，吃一碗廉价的拉面呢？
　　“很奇怪是不是？”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，有些尴尬的对她笑了笑说道。
　　夏日的白昼很长，傍晚的光线依旧夺目，斑斑驳驳地透过叶隙，如梦一般的碎落在光洁的马路上。两个年轻人不知不觉的走在了一起，他们沿着浓重的绿阴慢慢地走着，不知不觉的谈了很多……
　　她从他的口中得知，他同她一样出身贫苦。父亲瘫痪在床，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那几亩薄地。为了支撑起这个家，母亲领着他和大他四岁的哥哥没黑没夜的劳作，但这也只能勉强糊口，而父亲的医药费、两个孩子的学费又从哪出呢？因为父亲的病，家里早已是负债累累，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供孩子们上学。就因为这，懂事的哥哥辍学了……后来，历经几多艰辛的林一诺终于从某所名牌大学毕业了，他找到了一份比较适合自己的工作，之后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很快的成为公司的骨干人物。当他捧着自己的第一份薪水时，他首先想到了他的家人，想起了他那受苦受难的母亲，想起了他那可敬的、至今未娶的哥哥，想起了因无钱医治而病情不断加重的父亲……他们比他更需要钱。所以，他要尽量的把钱节省下来。这两年来，他很少有花钱的地方。穿的，只要有一两套能出席重要场合的衣服便可；吃的，更是随意，有较为频繁的工作餐，偶尔一两顿钣没着落，路边的小摊上就打发了……
　　从这一次的相遇开始，两个人便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好朋友。有时，他们似乎走的很近，各自心中的喜怒哀乐都愿意与对方分享。有时，他们又仿佛离的很远，远的谁也不愿意提及将来。
　　还有几天就开学了，吟秋很清醒地数着日子。她想，也许随着她的离开，这段若有若无的恋情也会随之消散。她知道，她和他不能约定明天，她想要的他都不能给，最起码现在给不了。
　　同样，他对她也不敢抱有什么奢望。他想到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，身上又担负着照顾家人的责任……总之，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谈恋爱，或者说还不具备谈恋爱的条件。更何况，她又是那么的不容易，他林一诺能给予她什么？
还没容他们再多想，转眼就已经是离别。
　　那天的阳光很亮，从站台上吹过来的风里已有了秋天的味道。在火车即将启动的那一刻，她问他：“在我毕业之前，你还在这个城市吗？”他想了一下说：“暂时还没考虑离开。”她有些失望，欲言又止。
　　火车终于缓缓地开走了，她的笑容也在那一瞬间凝固。此时，她在想，这只是短短的一次邂逅而已，不是吗？
　　风还在多情地吹着，她没有听到他最后对她喊出的那句话。“三十岁之前，我不会结婚。”
　　如果说林一诺是一湾宁静的溪水，那么宁远便是一柱咆哮的激流，他在吟秋还没来的及做好心里准备的情况下，便一路拉着她顺流而下，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……
　　一个月后，他们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　　结婚了，对吟秋来说，就象是做了一场梦。从一个为生活而奔波劳碌的穷苦女孩，摇身变成位衣食无忧的贵妇人，她似乎一时还不能适应自己的角色。她也不用再去上班了，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，而是她夫家强加给她的好意。用他们的话来说，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调养好身体，快些为他们宁家传宗接代。就这么一路走在别人为自己精心铺垫好的路上，吟秋感到有些惶恐和茫然。虽然她从未想过要退出，但这一切总归是太突然。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来到这个城市里，而且还可能会呆上一辈子……
　　淡忘一个人并不需用很长时间，更何况是之间没有任何承诺的两个人。本来，某些记忆早已沉入了湖底，可一旦你踏上旧地，遇上昔日的那个人，也许这一切都将变得鲜明起来。
　　“生活不需要太富有，只要过的踏实就好……”某天，林一诺说过的这句话突然很清晰的跳入吟秋的思维。她发现自己正走在昔日的林荫道上。四年了，也许他早已离开了这个城市。踩着初秋的夕阳，她有些伤感的想到。
　　人生就是这么的富于戏剧性，某些被认定为不可能的相遇，却会在突然之间相遇。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奇，对于两个突然相遇的人来说，他们脸上的神情最能说明这一切。
　　“你还好吗？”他问她。“还好……你呢？”她回问他。……
　　秋风轻轻地摇落几片黄叶，夕阳在他们的脸上投下美好的光影。象以往那样，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地走着……
　　淡灰色的夜悄然地走近，路不知不觉已是尽头。彼此的心中似还有万语千言，却再不能吐一个字。
　　良久，她听见自己说：“晚上有空吗？我……我和宁远想请你吃顿饭。”
　　“不了，我今晚还有个约会。”他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马路上。“很重要吗？”她问。“嗯……很重要，这是我的第九次相亲。而且……这次一定能成功。”他笑了，笑的有些落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