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幸运的蟑螂

大姑娘

我在小店外刚站定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立刻笑脸相迎：“小师傅，想吃点儿啥？我们这里有米饭、炒菜、面条、抄手……”我沉吟一刻，跟着他进了店，在靠墙的一张桌子前坐定，淡淡地说：“来一份青椒肉丝，一份空心菜，一碗蕃茄蛋汤，再来一碗米饭……”中年男人一面重复着我报的菜名，一面端上一杯茶：“小师傅先喝茶，稍等片刻，饭菜马上就来。”
店主去招呼刚进门的顾客了，我轻轻松了口气，把汗湿的手在裤子上慢慢擦干。饭菜很快端了上来，扑鼻的香味让我饥饿的胃一阵痉挛，我什么也不想了，抓起筷子吃起来。虽然很饿，可我克制自己不要露出贪婪的模样，我吃得很慢，甚至很悠闲。二十多分钟后，吃了四大碗饭，青椒肉丝见了底，蕃茄蛋汤剩下两片蕃茄，空心菜剩了小半碟，我夹一筷子空心菜，突然大叫一声：“唉呀！”临座的几个人吓了一跳，中年男人忙跑了过来：“小师傅，咋了？”我皱着眉，指指装空心菜的碟子：一只淡褐色的小蟑螂混在空心菜中！眼镜男子倒吸一口气，死死地盯着那只蟑螂。我把筷子一扔，压低声音：“老板，我也不想吓走其他顾客，你看着办吧！”眼镜男子一张脸马上堆起了笑，把我拉到店子外面，递上一支烟，为我点燃：“一看小师傅就知道是个明理的人，你看这样好不好，这顿饭免单，再送你五十块钱打的费。”说完，他嘿嘿笑着，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。我吸一口烟，沉思片刻，我说：“行，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。”他一听赶紧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我，我接过来，在身上摸：“我找你五十。”他连忙摆手：“算了算了，小师傅不用找了。”“那就不好意思了……”我笑着将钱揣进口袋，潇洒地转身走了。
走出好长一段，我进了一家超市，这才回头看，那眼镜店主站在门口抽烟，好一阵子才进了店。而我掏出那一百元，买了一箱方便面，扛回了出租屋……
我用一只蟑螂讹诈了那个店主。我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，失业两个月了，已有两天没吃饭。我去踩了点，那个小店只有眼镜男人和一个女人，两个人都瘦弱，小店所处的位置在一个交叉路口，车流如织，如果敲诈不成，他喊叫起来，我可以迅速逃走……我知道自己卑鄙，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想，只能出此下策。靠着那箱方便面和剩余的钱，我度过了最困难的一个月，终于重新找到了份新工作。
半年后，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观。可那只蟑螂却盘踞在我灵魂深处挥之不去，它蛰伏在我二十多年清白的岁月里，时时在我午夜梦回时爬出来，刺得我跳将起来，再也不能入睡。蟑螂也成了我生活中最害怕的东西，偶尔在墙角看到一只，我就会大叫，让人觉得一个大男人对蟑螂如此惧怕，简直不可理喻。
心灵的折磨比饥饿更折磨人。想了又想，我决定做个了结。
我又去了交叉路口，那个小店还在，那个眼镜店主也在。我进去，仍在靠墙的位置，点了青椒肉丝，空心菜这个季节没有了，就点了一份炒青菜，然后是一份蕃茄蛋汤。我吃完，拿出一百五十块钱说：“老板，结帐。”眼镜店主看看我：“老弟，十五块钱。”
我把一百五十块钱推过去，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，我说：“上次的一起结。”
“上次？”他吃了一惊。
“大哥，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，有个小青年在你的菜里吃出一只蟑螂……”我的脸红透了，几乎说不下去。
眼镜店主的眼镜一下滑到了鼻尖，愣了片刻，他一巴掌拍到我肩上：“老弟，是你呀！”他大笑起来，叫着女人的名字，女人出来了，两个人看着我笑个不停。我的脸更红了，结结巴巴地诉说自己当时的窘境，还没说完，眼镜店主摆手笑起来：“不用说了，当时我就看出来了，黄皮寡瘦的，吃饭也像是跟鬼抢……”
轮到我吃惊了：“大哥，那你也知道那只蟑螂……”
“那只蟑螂一直揣在你口袋里，吃到要完的时候才扔进菜里——老弟，你的技术还不够高明，你应该把它先在油汤里先泡一泡，你指给我看的时候，那只蟑螂的翅膀还干涩涩的，哪像是一直包在炒菜里的呀。”他哈哈大笑。
“那你还给我钱？”我更加无地自容。
“唉，一看你就是头次做这事，一看就知道你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干这事的人。谁都有个难处。我当时想说破你，又怕你不依不饶，闹将起来，事情闹大了就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了，所以我只好走了一招险棋，假装中招，给你钱，我害怕你身上没钱会干出更出格的事，毁了自己一辈子。老弟，其实你当时向我说明你的处境，我肯定分文不收你的饭钱，可是，你却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我，真让我有些不好受啊。”他又笑着拍拍我的肩。
我百感交集地叫一声“大哥”，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。
那天，大嫂炒了好些菜，我和眼镜大哥好好喝了一顿酒。说起我现在的情况，大哥很高兴，他说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困难，一定来找他。说到最后，他笑了：“说实话，十多年前我闯广东时也干过这事，不过，我得到的是一顿暴打，眼睛就是那次受的伤，所以现在只能戴眼镜装斯文。唉，一定是我挑蟑螂的时候没挑对，我挑了一只让我倒霉的蟑螂，你不同……”他又嘿嘿笑起来。
是啊，我不同，我挑到了一只幸运的蟑螂，一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蟑螂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