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忠义伯生平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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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
    2024-10-20 17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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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10]以壇為家I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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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發表於 2016-3-6 14:01:05
    春天来了,去留河的河水里飘着一层叶子似破碎的薄冰,稳稳地浮在水面祈盼着春光的耀采;已经解开冻的水流却不怎么平静,咕嘟咕嘟的,有鱼儿呼吸的水泡不时地钻出水面。两旁河岸人烟凄清,天刚暖和下来,都各忙着自家的春耕去了。要是再过得几日,等二月二龙抬头那天,这去留河畔便会围聚起成百上千的人群,敲锣的敲锣,打鼓的打鼓,嫩绿的柳枝在喜庆声中催吐出了芽,老少妇孺们都欢喜得很。这是敬龙祈雨的仪式。阳气回升,春耕伊始,庄稼人自然渴盼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,便自觉承接起先人遗留下的习俗,“重农桑,务耕田”,这是伏羲氏的时代就已成的传统,在农民们的土地里飘摇了几千载从未落下过。

    只是近些年来这二月二的锣鼓声似乎冷清了许多,暖春的风始终如一地在去留河畔来回不停地吹拂着,却鲜有人搞什么热热闹闹的庆祝仪式了。若是有,也仅是三三两两的汉子系一挂鞭炮在柳树粗枝上,火药绳一点就草草了事。噼里啪啦声很快也就响完了,汉子们便转身去忙农事,大红的碎纸屑零落在青草地上,全然无了当初那般热腾的光景。也是,忠义伯不在了,旧习风也随着他的逝去慢慢地被人们所忘却了,新社会里的人自然要有崭新的愿景。

    忠义伯是四里八乡的名人,稍微有点年纪的都听闻过他的名讳。他是乡里旧社会最后一位老人,从根上看算是大清朝的“遗民”,泛忠字辈,单名一个义,因此后生晚辈们习惯敬称他为“忠义伯”。这一叫就是几十年,直到要为他树碑立名时,乡里后生们才急忙翻族谱查阅他的姓氏。

    忠义伯原本姓李,初是清末宣统年间山东水集人。他出生之后没多久,小辫还未留过脖颈子,革命军就推翻了大清皇帝的龙椅,小辫又被剃成了平头,户口也跟着改成了民国。老爹原是乡里的秀才,通文识字肚子里本就墨水不少,后又到州学里待过几年,科举落第后回乡当了私塾先生。只是为人过于古旧,翻来覆去总免不了程朱陆王那一套。他教导忠义伯要“忠君爱国”,说革命党人都是乱臣贼子,迟早会被砍头的。忠义伯亦自小知书识礼,通读古今,对世界的潮流大势颇有些研究。同时,老祖宗的四书五经也读得透彻,但他不似老爹般囿于老古人的困蒙,在倡导慎终追远的同时,亦不忘破旧立新。他脾气很冲,尤其见不得老爹的迂腐守旧,常与其论辩时事,二人却平素在此上合不来,每每争个面红耳赤,都以吹胡子瞪眼告终,末了老爹再补骂一句,“不知忠义,孺子不可教也”。( 文章阅读网:www.sanwen.net )

    时值新文化运动的盛行,思想上的启蒙思潮日渐激进,到之后,知识分子四处吵嚷着“打倒孔家店”,否定了孔教一切精神文化上的遗留。忠义伯深觉此乃中华文化之灾祸,故写文以示抗议,只是正是少年岁月,不免有些轻狂桀骜,竟写文章将陈独秀批了个狗血淋头,骂其跟康有为一样是个伪学士。文章被陈独秀看到,倒是对其思想内容颇为赏识,只是事情繁忙无暇分身,便修书一封,可惜遗失在半路。文章被他人看到,惊骇谩骂声风起,就湮没在了更多的唾沫星子里。

    忠义伯见自己人微言轻,愤然自言不再管外界事儿,虚掩柴扉蛰伏于家中,终日精研先人的传统。他对书法的体悟颇为深刻,尤其深谙笔理结构,各种字体驾轻就熟,墨渍一甩就是娟秀的好字儿。冠礼既毕后他开始以卖字画为生,地主乡绅们附庸风雅,见卷中飞瀑破画欲来,如临其境,都竞相购买,一时间洛阳纸贵,忠义伯的画成了响当当的门面招牌,美名渐渐在坊间流传开来。

    当时驻兵山东的“狗肉将军”张宗昌耳闻此事,遣管家去水集寻此人,求为其作画一幅。管家找到忠义伯后,恭恭敬敬地请礼,再奉上十金后方肯落笔。约定三日后来取,日毕,画成。画卷白纸黑墨,一只黄狗正在对着太阳狂吠,狗腿旁是踢倒的破碗,碗里盛着碎骨头;左上角有提字,写道:“莫言少儿无畏,且笑黄犬吠日。”张宗昌见到此画后气急败坏,刚要遣人将这胆大妄为的小厮捆绑来问罪,说是巧,偏在此时接到了时任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的军令,要他率直鲁联军南下支援受困的孙传芳。无奈便将此事暂且搁下。之后战事愈加吃紧,张宗昌的的部队接连败退,成了热锅上的蚂蚁,已无心顾得上其余闲杂事,黄犬吠日一事就此翻过,然而当日作画讥讽他的市井儿郎却由此声名大噪。

    那之后,慕名求画的人更为络绎不绝。但凡有来客忠义伯大都热情款待,但也有例外,有三类人他是断然不见的:为人子者,不敬天法祖,不见;为官吏者,不体恤百姓,不见;为商贾者,不乐善好施,不见。

    再后来,日本鬼子打到了中原,占领了整个山东半岛,早已被侵染的小小水集城里遍插着赤红的太阳旗。日本人相中了忠义伯的声望,要扶他当伪县长企图以此安稳民心。忠义伯并未辞绝,颇识时务地就应下了。此消息一经传出,民间哗然,人们背地里都骂他“伪君子”、“狗汉奸”,有三两句传到他的耳根子里,他对此却置若罔闻,苦笑一声也就略过了。

    到了新任市长就职演说那一日,迫于日本人的淫威,会场上人潮如海,各界名流悉数被迫到场。忠义伯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,剑眉星目,凝厉的眼神在会场来回扫视。少顷,他接过伪政府下发的任命文书,红皮闪闪,很是灼人眼睛。双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后,猛然一抬手,把文书往地上狠命一砸,嘴里高呼道:“我中华大地寸土不可失,我华夏子孙必当前仆后继,誓死攘除外贼!”字字如离弦箭矢,锐不可当,重重地射在了每一个沉闷的心脏里。会场瞬息的静邃,转而人影翻腾骚乱不已。日本兵控制住场面后,强按住忠义伯的脊梁骨,迫使他下跪,忠义伯执拗不从,死命瞪着日本兵,目眦欲裂。日本兵就用刺刀戳他的膝盖,又一连切了他右手的四根手指头,血丝长久地漂染在了风里。

    忠义伯被羁押后,原定不日即在菜市场公开枪决,后爱国人士奔走求助,幸被改判为终身监禁。这一直就到了1945年,日本鬼子被赶回东洋,忠义伯才得以迈出那个幽暗逼仄的监狱小屋,这一脚沉重得很,年仅三十余岁的他此时已须发半白,满面疲惫风尘。时值盛夏,蓬乱邋遢的衣襟上积满了汗渍,他仍穿着当日就职时的那一套,右手边上仅剩的小指孤零零地在颤动着,此情此景,见者无不伤心流泪。

    外族入侵被赶跑了,中国人就开始了自己的内斗,接下来就是三年的内战,兵锋所向,最受苦的还是老百姓。见国人相残,忠义伯深感痛惜,意欲组建一个旨在反战的和平会,四处奔波汇集有心人士,奈何战火荼毒,最后无奈作废。此时他已三十余岁,正值而立之年,虽饱经沧桑亦有媒婆接连造访,邻里不少好女儿都倾心于他,但忠义伯却不为所动,颇似一根不近人情的木头。照他所言,已是过了儿女情事的年纪,无那份心思了。由此立誓终身不娶。

    自右手废后,每见到有泼墨挥毫者,忠义伯总深感悲戚,左手虽已操练得熟顺,可惜却是无法再拾起笔杆。嗟叹之余,总得寻些事情来做,忠义伯于是就跟随着邻乡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师傅,学起了篆刻墓碑的手艺,也算是为心中遗憾做些弥补,对曾经习得的笔理结构也减一分辜负。

    老师傅起初见他手指残缺,不肯收他。他的墓碑刻过了大半个世纪,甚是顾惜这门手艺的清白,今虽垂垂老矣,却不曾收过徒,只因怕后生不才,玷污了世代先辈传下来的手艺。忠义伯三番五次地请求,时日久了,老师傅见其心诚才肯将手艺传于他。拜师那日,他一捋花白长须,对其说道:“古人有云‘死生为大’。而做我们这一行的,须定心绪、敬生死,如此方可刻碑通灵。你若是真决定好了,就饮了祖师爷的这碗茶,日后我必悉心教授你,不再收其他人为徒。”

    忠义伯果真没有辜负师傅殷切期望,他原本底子就好,又肯下工夫,几年下来就已基本掌握了墓碑篆刻的精髓,用师傅的话说也就是“内神”,即“内有神灵”之意。或许是后继有人心事了却了,也是到了年纪,又没过两年,黄叶堆积的时候,老师傅就走了。忠义伯亲自为师傅刻好碑文,抬头写道“父子方知易大人之灵”,凿凿筑筑,字字洇泪;又择了一处风水宝地,将其厚葬后守孝三年,事死如事生。

    三年期满,他脱下缟服,正式接起师傅留下的饭碗。广受人们爱戴,远近有家属过世者都惯于求他刻一方碑,人们都说他刻的碑文有魂有灵,甚是通达人心。后来也收了一个徒弟,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,名字叫羊高,是忠义伯为他取的,因他当时形如一只羸弱雏羊。忠义伯将他收下后,视如己出,每日躬亲培养,也算是解自个儿孤零零的烦闷。除却篆刻的手艺外,还教羊高诵读经史子集,要他讲求孝悌慈和,做一个守心的人。

    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落着。羊高苦学之后 ,刻好了自己第一方碑,自觉无可挑剔,意气洋洋地来找忠义伯炫弄,意欲以此出师。忠义伯见其多有瑕疵,不达内神,摇了摇头示意重来。如此反复十余次,羊高终不得过,感觉每日寄人篱下心自惶然,不由暗生愤懑。

    又过几年,文化大革命兴起,年轻的红卫兵们粉墨登场,宣称“革命无罪造反有理”,个个臂间扬着红灿灿的袖章,吹着响亮的冲锋号,说是要“打倒一切牛鬼蛇神,扫清所有反动势力”。先是砸烂了清华大学的校门,随后孔夫子的坟墓亦被铲平,“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”的石碑摔了个粉碎,中华传统文化的遗骸遭受了灭顶之灾。无数的平民、学者被打成了“走资派”、“保皇派”,桂折椒焚,玉碎珠沉。人们在这场动乱中惶恐失措,睇视着周遭一切可以透得过风的东西。

    忠义伯悲愤不已,扔下了手中的凿子,怅然而叹道:“呜呼!往圣之绝学尽失,大道不复,民风焉存?吾一辈乃华夏文明之千古罪人也!”这话被羊高听到,生怕传出去遭到牵连,心一横索性就投了造反派的阵营,造自己师傅的反。忠义伯于是被戴上了枷锁,白日里游街示众,夜里愤笔写忏悔书交代过错,他是用左手执笔的,字迹歪歪扭扭,似是蚯蚓在痛苦地挣扎着。他的心亦是无时无刻地不在忍受着煎熬,当他听到老舍投湖自尽的消息后,老泪纵横,彻夜痛哭到失声。此时他已年近花甲,头发熬得尽白。

    有尽头的磨难终究会在无尽头的时间流驶中蒙获解脱,就像黑的可以将白的染黑,却如何也无法消灭白的,无论黑暗了多久,光明始终会到来。1976年秋初,大好的晴天,四人帮垮台了,被破坏的秩序渐渐得到了整顿和恢复。忠义伯也被无罪释放了,他望着这个满目疮痍的旧社会废墟,人民们弓着腰驼着背三两成行,忽就心生起无限的悲凉,悲凉中又隐含着微渺的希冀。他的眼睛里闯入几个孩子的身影。

    出来之后,忠义伯每日行走在深山老林中,在黄昏里踽踽独行。他感觉自己的确老了,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,过往的痕迹依旧残留在他心中,有些事儿却始终绕在脑海里,想不通透。他突然觉得应当找些事情来做,权当消遣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时间。就又拾起当日扔下的凿子,重新操起了老本行。

    忠义伯想自己如今已是风中之烛,断断续续的时日无多了,就先为自己刻好了一方墓志铭,上面写尽了自己的生平往事,荣辱浮沉,作别了往昔,将其竖在院中杂草堆里。又在墓碑旁用砖头压了一个牛皮袋子,在里头装着他这辈子不多的积蓄,有铜元银豪、袁大头、法币,还有几百斤的粮食票。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准备妥当了,只等索命的无常来牵引他往下走了,上苍却似起了善心,或许怜悯他前半生波荡的境遇,竟让他一直活过了百岁,这是他不曾料想过的。

    在篆刻墓碑之余,忠义伯感慨于在文革中遭受破坏的传统文化,再加之日渐浓郁的市场化氛围的不断蔓延,忧心由此民风不复,人们原本纯朴的心思慢慢地陷进钱眼里。就自觉担任起乡里大家长的角色,聚集乡里青少,每逢佳节至时,就带着后辈们举行祭天法祖的仪式,活动多是在去留河畔上。那里至今还留着昔日烟火的痕迹。他还组织修了一座土地庙,就说在去留河的上游,说是如此以祈求土地神保佑庄稼汉户户有余粮。每日躬亲去扫尘上香,极尽诚挚。可惜后来年久失修,一场洪水漫过堤岸将其冲垮了,如今只剩堆残砖烂瓦摆在那。

    记得有一次,也是二月二的时候,忠义伯站在河畔上一块覆满青苔的巨石上,干皱皱的手里拄根藤木拐棍,腰板却挺得绷直,他指着脚下的土地,说话如同间歇的鼓声:“无论你们----以后-----走到了哪里,当多大的官,赚多少的钱,都不要------也不能-------忘了本。要时刻记着,你们的根------就在这里。”那次我也在场,还仅是个黄口稚儿,图个热闹而已。如今回想起当日情景,不觉热泪盈眶,怅前人之远去矣。

    我与忠义伯有数面之缘,最后一次是在2007年。那是一个深秋,黄叶堆积的季节,雁儿们成群地飞往南方。他当时已过期颐之寿了。我去探望他,见他坐在炕上,身子骨瘦削得很,下地走动已不容易了。见我来,他伸过颤巍巍的手,先是与我叙了叙家常,又突然紧握住我,有几分激动,如孩童似的问我:“你是大学生,书念得多,跟我老头子说道说道,为啥现在的人对祖宗的礼法越来越淡薄了哩?”他充满疑惑地看着我,我却凝着眼,竟一时语塞,不知如何作答。原来他心里惦念不忘的仍是这些家本位的人情关系!注视着他那只缺了四根手指的右手,鼻子一酸,竟险些掉下泪来。久之,我抿着眼角,笑着答道:“老爷子,您想错啦.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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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發表於 2016-3-6 15:57:33
    看成忠义犬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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